如果能停止去期待，這個世界上至少能減少一半的悲劇。

每當他感到那些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好得太不真實的時候，Reid就會謹慎地提醒他自己。

作為必要的資料收集，Reid曾經探訪過許多收監的犯人。他們其中的一大部分都是長期逃亡的罪犯，而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曾表示過同一個想法：在經歷過漫長的逃亡之後，他們感到最輕松的時候就是他們最終被捕的一刻。

僅僅是知道他的行為在某種層面上地處於Hotch的默許之下，而不用時時刻刻再擔憂著被發現，就令他從自我設限的行為中解綁了。他本該對那寄予的信任表示感激並且證明自己值得那信任——他是的。可是事情又很奇怪，他覺得更自由了。這很矛盾，一個人不可能既一邊被束縛著，又感到更徹底的被解放，那說不通。但這就是事情發生的樣子。

Hotch發現了這個。他沒有評判，沒有試著告訴Reid該怎樣做，他甚至說了抱歉——盡管那都不是他的錯。

他放棄了他的優勢，把選擇的權利交給了Reid。

——那感覺幾乎就像是被愛著。

Reid慣於失望，而不常相信奇跡。至少，不是在他身上發生。被剝掉衣服綁在球門柱上僅僅是那諸多條目下的其中一個‘更醒目些’的註解罷了。每當Reid期待著一個好結果的時候，結局總是所有他能設想的裏面最壞的一個，墨菲定理。

這也就是為什麽在這一刻，擡起頭情不自禁地看著Aaron Hotchner的眼睛，他心裏其實想著：你是在冰上行走，Reid，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冰面就會裂開一個大口子然後把你整個吞下去。要知道你在BAU習得的所有知識都在告訴你，絕大部分的替代品最終會露出破綻，而當幻想破滅的一刻，就是悲劇的序曲開始吟唱之時。

“現場表示執行命令的Unsub只有一個人，”Hotch從地上站起來，開始利落地摘下他的手套，同時給了他的同伴一個饒有深意的眼神，“但作業是多線程處理的，看起來Unsub能夠在他殺死受害者的同時將代碼有條不紊地輸入到登陸界面，同時還在和另一個同夥聊天。”

“沒有什麽說不通的，只要加以正確的訓練再加上一點天賦，一心多用是很好掌握的技能。比如我就可以在腦補把你幹翻的同時和你說話，同時還能告訴你黎曼函數的零點分布猜想怎麽去證明。”他揚起頭，幾乎是大大咧咧地揮舞著他的右手。

“上帝啊Garcia，你對我們的Reid博士做了什麽？”Hotch誇張地嘆氣。

“Wee to Penelope Garcia’s world。人形AI向你問好。”Reid非常合作地睜大了他的眼睛，頂著張無辜的包子臉向著Hotch做了個貓咪握爪的可愛表情，“Hi。”

“別鬧了，Reid。”Hotch的冷幽默轉瞬即收，他恢覆成一副辦案時慣常的嚴肅表情，給了他們的小天才一個眼神，“你真的可以？”

“exa——ctly。”Reid發‘a’這個單詞時嘴唇拉得很開，額頭上得意地擠著三條橫紋。他飛快地看了一眼受害者又回到Hotch的臉上，伸出了一根手指，“Hotch，別讓我側寫你，那正是你讓我過來而不是Emily的原因。”

“不錯的推理。”Hotch看了他兩眼，不以為忤。他重又低下頭，伸出手探索著低處的裝飾木格，“——但你有嗎？”他聽起來就像漫不經心的無心一問，順手將他發現的的兩尊微縮雕像推給正傾身過來的Reid。

“你側寫不出來嗎？”四周沒人所以Reid大著膽子回嘴，他也蹙眉蹲下去看那雕塑。它們看起來出人意料地幹凈，每一個細微的凹陷處都被揩抹幹凈了，與桌臺上的臟亂形成鮮明的對比。

Reid左左右右地移動他的視線，他認出了那兩幅作品：“抽屜人和鬥牛士的迷幻劑……這是達利的作品。他是世界上最著名的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出生於加泰羅尼亞小鎮菲拉格斯。嘿，嘿，Hotch，”他像突然想到了什麽，整個人都擠到Hotch身邊去了，那空間太過狹小導致Reid不得不瞇起眼伸長脖子去看。他自言自語著，端詳著那兩件銅質雕塑，“我想我發現不合理的地方了——你知道薩爾瓦多·達利嗎，Hotch？”

回答如他所想：“《記憶的永恒》。柔軟的鐘和死去的鳥。”

“沒錯。這兩幅通常不那麽出名，因此如果不是達利本人的擁躉，或是居住在與達利本人有關的地方，一般都不會意識到這兩幅差距如此大的作品是出於同一作者之手。他的作品雖然廣受歡迎但並不暢銷，你知道，之所以命名為超現實主義正因為它對於現實的不可理解性，這註定了它在普通消費者群中並不屬於家庭日常擺件的通常選擇，更別說兩者成對出現，廠商可不會做賠本的生意。而考慮到我們的受害者的書架內容，有理由認為她對於超現實主義作品有著一定的排斥心理……”Reid眉飛色舞地比比劃劃著，用手勢輔佐著他的說明。當事物處在他所熟悉的領域的時候，會給他一種不自覺的親切感，以至於他往往忍不住就要多說點什麽。於是當他發覺Hotch一直沒有發言的時候，他猛地一轉頭，才發現兩人現在幾乎是鼻尖對鼻尖，他嚇得倒吸了一口氣，“哇嗷。”

“Reid。”Hotch耐心地嘆了一口氣，近距離給了他一個眼神。

“……意思就是房子的女主人不大可能給自己弄這麽兩個裝飾品在家裏擺著。”Reid這才乖乖地說完餘下的話，好能把自己的嘴合上。他幾乎沒在想任何事，只是讓那些本來就該出口的話繼續履行完了他們的任務，然後他才發現Hotch的一本正經看上去就像個挪揄。

“看起來‘一心多用’的合理性還有待商榷。”Hotch不那麽認真地搖搖頭，他站起來，將它們裝進證物袋，“而且我希望你不是正在驗證之前你說的話——這畫面對我集中精力來做側寫這件事沒有半點好處。”他看上去居然似乎在微笑。

Reid屏住了呼吸。

他眼睛瞬也沒瞬，感覺心臟在瘋狂地跳動。他在背後喃喃地說：“之前還沒有。”

Reid是個很容易知足的人。當你對這個世界不再懷著期望的時候，所有的哪怕一點點微小的好事都像是份禮物。如果他開始感覺到更高的寄望的時候，他通常就會把那期待的閾值調低一點點。

一直到後來Hotch告知他準備簽字與妻子離婚，他還有一半是松了口氣，慶幸著他的迷戀終於到頭了，而另一半Reid亂糟糟地想著Hotch為何要把這事情提前告訴他，在他明明可以不那麽做的時候。這讓Reid在接下來的足足五秒鐘內的回應都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

但糟糕的是那並非終結。

而且更糟的是，現在這裏面並不再存在著道德問題了。

眼神交流和別有深意的對話更經常地發生在他們之間，這讓Reid多少有些誠惶誠恐。

不不不，那不可能是那樣的。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發生的，在Elle因為他母親的緣故被槍擊後，在BAU裏所有人幾乎都為他們的側寫找到了證據之後——漁夫王事件將Reid的人生經歷推至前臺，沒有一個人會不明白那代表著什麽。

如果Reid能為他自己診斷，那麽Hotch就能夠做一樣的事情。他不可能去鼓勵一個錯覺，而那把Reid弄糊塗了。要麽他只是善意地裝作不知道，要麽他是在憐憫。

——而要麽，他察覺到了Reid不曾察覺到的。

這天晚上Hotch問他能不能暫時留下來幫忙整理文件，Reid接受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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